近日陳佐洱在自己的新書發佈會中,談及香港民主發展及港人身分認同的問題。就前者,陳認為香港的民主發展在基本法中訂明,早在預期之內,以15年時間能有今日發展,比英國要用200年,進步速度「相當快」。同時,他強調香港回歸後才享有真正的自由,在英治時期只是英人治港。就後者,他表示,每個公民都應接受國民教育,並謂中港一家,內地政府對香港一直關照有加,對本來是惠港的自由行變成搞水貨,只是「家事」,可以解決,但對香港人於七一遊行及「光復上水」行動中舉起米字旗,陳表示心痛。
就陳佐洱先生對上述兩個觀點,在下實在不敢苟同。首先,香港的民主發展一定不是在回歸後才發生。早在港英殖民早期,華人買辦爭取在議會中有議席提出在港華人的訴求,到1990年代立法局增加議席到60個及推行直選,再到今日要求普選行政長官,中間的民主發展何只15年?再講英國人當時由零開始一步步建立民主要用200年;香港在世界各地參考人家的來發展自己的民主模式卻要用超過15年時間,這一定不能說是「相當快」。此外,放任無度的「自由行」、一日千里的樓價租金、李旺陽冤死、任用誠信破產者出任政府要員、推行用意不明的「國民教育」科等,以上問題都關係到民生福祉及中港兩府的國際形象,絶對不是可以閉門自決的「家事」,但是政府一直以來一意孤行,不聞不問。終於有人祭出本來應該收於文物館的米字龍獅旗,圖以較激進手法摑醒政府。不過這當然挑動了共產黨員們敏感的「愛國」神經,招來批鬥。
親共派的香港論述
其實陳先生上述兩個問題都以傳統的「愛國」論述作出回應。先是「關照香港論」,放大政策帶來的良好結果,將負面問題諉過為「必要的邪惡」避而不提,彰顯中共政權對香港人恩愛有加,香港人理應知恩應圖報;緊接來一個「港英餘孽論」,指責香港人借題發揮,放大社會問題,影響中共管治香港的威信,讓中國政府失色於國際,遭英美等「亡我之心不死」的帝國列強恥笑。以上兩種論點只是香港各「愛國者」對香港現況的論述的基中兩種,但結構大致上都是將歷史扭曲、放大自己的貢獻、強調別人的威脅、避談人家的功德、推諉自己的過失、只談中共主權的重要性、無視並踐踏香港已建立多年的主體意識等,避重就輕,不出其右。
首先,「自由行」這所謂的「惠港政策」,原意是一個挽救當時特首董建華因連續施政失誤下跌的民望及補償因為內地檢疫疏忽而遭「SARS」打擊的香港旅遊業經濟之政策。雖然「自由行」推出後香港的經濟信心迅速回復,但其實際帶給香港的GDP只有少於3%,還因放任無度為香港社會帶來矛盾。不過在下還是認為「自由行」如果控制得宜,長遠而言是對中港兩地人民互惠互利的政策。依靠兩地政府互相協調配合,除了增加香港的經濟信心,還藉着兩地人民因互動頻繁加深了解,在各方的經驗有更多的交流,真正體現當時鄧小平先生提出的「一國兩制」的原意,讓香港優良的多元繁榮特色在民間的層面輸入內地,而並非如陳佐洱先生及其他官方的喉舌般強調「自由行」是對香港單方面有利的「惠港政策」。
另外,香港人對中國及香港的身份認同中,「中國人」身份及「香港人」身份非完全是互相對立的。香港雖然在經濟起飛時期建立了強烈的主體意識,但中國發生的大小事都會影響到香港人對中國社會的觀點,從而影響香港人對中國的向心力。即是「中國人」的身份認同,十分依賴於來自中國的消息和內地政府官員的行事。記得2003年太空人楊利偉訪港,香港市民歡迎升空英雄到訪,當時香港人的中國人身分認同絶對不低。
「…當代香港事情是深受中國左右,…所謂受中國左右,不一定是北京直接干預,而是指中國是香港政治想像的邊界,香港變化與不變的金剛圈。…香港人考慮政治問題的時候,中國永遠在「深層意識」裏面,中國不是香港的外在因素,而是構成香港性的內化元素,是香港一大部份重要問題的最重要終極符號。」(陳冠中:《中國天朝主義與香港》,OXFORD,2012。)
這種對身份的認同,不是可以在學校調教出來的。前港督麥理浩男爵說過一句現今中港政府都值得認真細想深參的說話:「我們(英國人)不可能強迫港人效忠英國,但若能培養港人的自豪感,則應該是有效的替代品。」國 不是你說要愛就愛,而型象,更不是能靠歌功頌德就可以建立的,必須務實地做出對社會有建樹的成績才可以加強歸屬感。這種設下「愛國」既定立場討論香港問題的論述,不會促進社會進步,而是繼續在香港中劃類分群,借着香港多元包容的土壤,蠶食其多元一體的特式及扭曲香港的核心價值、分化香港,是為危害香港社會利益和穩定發展的寄生蟲,真正導致香港「車毀人亡」。
再講本人不否認看見米字龍獅旗飄揚時,因為記起家中長輩回憶英治時期華人多少受到欺壓,會對舉旗者感到不滿。不過陳先生在心痛米字旗在香港回歸中國後仍然不時飄揚的時候,有否仔細反省這面旗背後更深層的義意?
米字旗為誰舉?
米字龍獅旗,不諱就是港英時代的殖民標誌,但是就在這個時代,香港開始確立主體意識。香港主體意識的建立有兩個層面,其一乃中國的社會民生國情,其二在自身的發展。固中細節雖然殖民時期英國多以較強硬手段處理香港問題(如六七暴動、洋警長暴力鎮壓保釣學生),但在麥理浩時代進行了大量的民生改革改善了香港人的生活質素,為香港繁榮發展踏出重要的一步。乘著經濟的起飛及生活質素改善,香港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得到「東方之珠」的美譽。當時鄧小平也響往香港的經濟發展成就,將香港視為改革開放的理形;而一國兩制的原意,更是強調中國跟香港因著回歸建立更緊密的連繫,將香港的發展模式輸入中國各地,完善鄧小平對改革提出的三步走戰略,為中國的整體繁榮作出貢獻。在這個年代,香港各項水平的提升,加上成為中國內地經濟起步模範,形成了香港人的主體意識及歸屬感。以上種種,「遺憾地」都不於紫荊紅旗在香港飄揚時發生,卻在米字龍獅旗仍於香港高掛時建立。
今日香港人遊行時高舉的米字旗,不是要表示香港人仍然效忠於英女皇,更不是要表示香港領主權該歸英國所有,乃是香港人對往日香港多元繁榮的懷念,而這段香港最美好的日子正好又在香港主權回到中共政權手上之前,所以米字旗和龍獅旗反映的,除了是表面的英殖標誌,內在真正想表達的,是米字龍獅旗作為香港本土歸屬感的象徵符號及美好時代回憶的歷史圖騰。米字龍獅旗象徵的義意,不是如陳佐洱等人口中所講的「人心未回歸」那麼表面,而實在是一種對現今特區政府施政失效,以及內地政府、人民、社會各種沒滅良知的行為所表現的憤怒和抗拒。所以當在下聽到陳先生信口說出「心痛」之言,將政府失職導致香港人心不穩的罪名諉過於一面旗幟,作為一個中國人,一個香港人,我的心更痛。